渐近中年,愈发强烈地感觉时光真的像小时候捞鱼时手指缝间的鱼水,一不留神就会刹那地流淌得没了声息。
小时候常常去五颜六色鹅卵石堆积的河滩边,看着凹凸起伏低洼里四处游曳的“呆子”鱼,心里痒痒的我会情不自禁地用手浸在河水里,待到小鱼儿悠哉游哉到了手掌上方时,倏然撩起,眼见得鱼儿成为掌中之物,可是瞬间,什么都从指缝间流淌得干干净净,摊开湿漉漉的手掌,鱼儿早就无影无踪,稚幼的童心甚为诧异,莫不是鱼儿会飞不成?
就如刚刚过去的夏至,心里想着童年的这个时候,奶奶准会围着厨房的锅台,自言自语地唠叨着那句老话“冬至饺子夏至面”,于是,一家人忙活着夏至这天全家人要吃的水涝“凉面”。对于满族后裔的母亲来说,夏至这天的过汤凉面不仅是东北的习俗更是对千里遥遥故土的依恋和向往。思思念念,夏至就这样地倏然离去,心中的往事竟成了纠结。
尤其是随着老人一个个离去,“夏至凉面”渐渐地淡化,成了久远的记忆。有时半夜懵然惊醒,竭力回味着梦中熟悉的那狭窄的厨房、黑黝黝的锅台和那香味扑鼻的夏至凉面,懵懵懂懂中不知自己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里。定神细想,突然明白过来,时光早已流淌了三十多年了。可是,每每夏至来临时,心中总是溢满了那分渴望和念想。
其实,“冬至饺子夏至面”并不仅仅是北方人的习俗,不过,对于生在冀北长在南方的我来说,伴随自己长大的是北方那浓郁的习俗。就说夏至吧,为了度过酷暑,在老家河北藁城的乡下,家家就要吃伏季面食了。这时,新麦刚刚下来,用新磨的麦子做面食,既开胃又有营养,既爽口又“败火”。所以,老家南孟镇一带有着“头伏饺子二伏面,三伏烙饼摊鸡蛋”的食俗和讲究。
而在徽州,夏至这天徽州大多数人家并不吃面,吃面往往是春节正月待客或是红白喜事时。许多人家别出心裁地用米粉在案板上拍出一个个薄饼,放在火统(皖南的一种烤火的用具)烤熟,饼馅常常是青菜、豆荚、豆腐及腊肉一类。最好吃的是豆粉?,歙县东乡一带很时兴。妻子老家的溪头西坑村,家家户户就都要在夏至前后做这种豆粉?。皮薄油脆,十分爽口。
不过,记忆深处最不能割舍的还是小时候夏至的过汤凉面和奶奶的“千层饼”。凉面跟普通汤面不同,不仅做工工序上,最讲究的是面卤。一个月前要将豆酱晒出,挑拣上十斤黄豆放进锅里煮熟,煮烂,捞起倒在干净的竹席上面,撒上面粉,用筷子把面粉和黄豆拌匀,发酵。随后把晒干的黄豆面块放入干净的坛内,掺和适量的辣椒、生姜,大蒜、芝麻之类的盐水,用筷子搅拌均匀,用干净的纱布蒙住坛口,放在阳光下暴晒。每天早晚都要用筷子搅拌坛内的黄豆酱,过了二十多天,豆酱的颜色变得暗红色,此时大功告成了。
到了夏至的头天是奶奶最忙碌的时候了,后院大门旁的小厨房里,黄晕的灯光下,奶奶来回晃动着她不灵便的肥胖的身子,在案板上把五香豆干和瘦肉细细地切成小丁块,然后拌上作料,倒进豆酱煮上个时辰,香味可口的面卤就做成了。
夏至的当天,爸爸做下手,奶奶和妈妈当主厨,先和面擀面,在面盆里一遍又一遍地揉着面团,揉到筋筋道道时,将面团在案板上铺开,撒些干面擀起面来,一遍又一遍地一直擀到面皮很薄时,伴随着叮叮当当的刀切声,一条条细长细长的面条摊满案板。太阳正午的时候,煮面过汤开始了,先将大口锅水煮沸,接着一遍一遍地下面,煮出的面用笊篱捞出盛在一个凉水盆里“过水”,面凉后浇上鲜美可口的面卤,一碗碗的过汤面呈现在眼前。看着我跟爸爸端碗吃面时那狼吞虎咽的样子,忙乎一晌午的奶奶坐在后院大门旁,边摇着芭蕉扇,边笑咪咪地望着我们,脸上溢满了幸福。
小时候,奶奶烙的“千层饼”可以说是一绝。她烙出的饼“外焦里嫩”。烙饼的表面微糊而泛香,如同上下各包裹了一层金黄、油脆、薄如纸、坚如板的硬壳,嚼起来咔咔有声,酥脆喷香;里面是层层可起、犹如书页一般的饼心儿。抖一抖,饼心儿泾渭分明,霍然分离,一层一洞天,香气缕缕,热气腾腾。而且饼心在和面时掺入了葱花、肉末、孜盐等,所以看上去如群蚁排衙,吃起来绵软筋道,唇齿生香。每年夏至,左邻右舍尝着奶奶的独特面艺,不但嘴里吃着,走时手里还要拎上一包。
时光已过去很久了,可是,夏至的“过汤面”和奶奶的“千层饼”总使我难以割舍和忘怀,不仅是因为美味更是那份爱浓于血的亲情。